晚上,亲自下厨做了最拿手的蛋炒饭,女儿瞥了一眼锅里,皱着眉头说:还是去吃“红烧牛肉面”吧。我有些纳闷,色香味俱佳的蛋炒饭难道不如含防腐剂的方便面?

  小时候,日子过得像在集体宿舍看在线电影,时不时要拿烫饭、面糊缓冲一番。青黄不接的紧要关头,甚至强行插播用红薯果腹的画面。我在心底威胁生活:等条件好了,每天做双份白米饭,吃不完就端去喂麻雀。刚发完牢骚,就见到让人惊叹的一幕:放学后,同学陈志刚走进校园边的榨油坊,从他父亲手里接过一碗油汪汪的蛋炒饭,端到操场的乒乓球台边细嚼慢咽,我羡慕得不住地吞口水。于是,能吃上一碗蛋炒饭成了红领巾时代的终极理想。

  为了梦想成真,我每天去草堆边转悠,碰巧捡到鸡蛋,便欢喜地回家,让奶奶做蛋炒饭。家里的油罐差不多见底了,我将它倒扣着,摇了又摇,滴了又滴,结果还是惨败给陈志刚。奶奶深谙美容之道,放了不少酱油,局面才有所好转。我把一片失去本色的鸡蛋当巧克力含在嘴里,好久都舍不得吞下去,仿佛只有那样,舌尖上的幸福才把握得更牢固,更持久。有一段时间,找遍村里所有的草垛,沈阳火车罐供应,还是一无所获,我像得了相思病般无精打采。奶奶一副“千金散尽还复来”的架势,如同剥粽子一样,从手帕里找出五分钱硬币,到邻居家买回一枚鸡蛋,加在饭里。那是一顿不寻常的晚餐,我吃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。

  上中学后,奶奶去世,再也没人给我做蛋炒饭了,好在校园生活比蛋炒饭的内容丰富不少,伤感几天后,便忙着和女同学拉家常去了。

  工作后,闲暇时,老想起奶奶的蛋炒饭。我买回猪油,一碗饭里加三枚鸡蛋,还放了肉末、酸豆角和葱花,极尽奢华。有时,吃着吃着就想起小脚奶奶费力地炒大锅菜的样子,我想让她也尝一口“土豪版”的蛋炒饭,却发现老人家早已离去。走过万水千山,吃过四面八方,我最钟情的主食还是蛋炒饭,恰似陕西人钟情于面食,东北人钟情于乱炖。

  童年渐行渐远,远得恍如隔世,蛋炒饭的香味却能牵引着我在瞬间抵达。人生的宴席再丰盛,在我看来,都不及一碗蛋炒饭令人敬畏和回味。